【江苏志人传】史志成“大我”,书印聊自娱——我的自学之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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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尝自我定位:史志前贤后继者,业余书画爱好者。我毕生做一件大事,即总纂县级《宿迁市志》及史志研究。书法篆刻乃余事。
中师肄业自学获出版专业高级职称
我于1943年出生在江苏宿迁县城,父兄以理发为生的贫困家庭。1950年9月入平民小学,1956年9月入马陵初级中学,1959年9月入县师范学校。1960年9月因大饥荒辍学。先后在县城东大小学、霸王人民公社井头民办初中任代课教师一年。后在县文化馆、宿迁会堂、县电影管理站做美工、宣传员。1966年12月进江苏玻璃厂当工人。1980年5月至宿迁剧场做美工。1985年1月调入县政协做办事员。1986年10月调入县地方志办公室供职。1997年8月调入地级宿迁市文联供职。2001年7月提前退休。晚年潜心文史研究,并以书画自娱。
我生性懦弱自卑。未及弱冠即辍学。在社会底层长期摸爬滚打,百姓的艰难困苦,感同身受。因家累(一女三子)而入不敷出,尝自嘲曰:“穷不逾月,富不足日。”青壮及少年时代的生活磨砺,造就我平民意识。这是我日后在方志界有所作为的精神财富。
1960年10月我在原县政协(耶稣堂)院内首次拜识硕儒窦燕客先生。他问我叫什么名字,我答:“玉宝。”他随即脱口而出:“玉乃国之宝;儒为席上珍。你字儒珍吧!”我答:“不敢!能叫别的吗?”他思索片刻说:“就叫云鹤吧!”我答:“好!”从此,我对外艺名“云鹤”,号“韧斋”,别署“青藜堂后人”,本名仍叫“玉宝”。后正式从派出所户籍上改用“云鹤”之名。立此存照。
在那艰难困苦岁月里,我的精神寄托就是写字、刻印、读书、做笔记。利用公差之余登门或书信请教诸多前辈大师,承蒙面教函授,摆脱我因辍学而无文凭的窘境。至今我藏有不少师友的书信,其中陈寿荣先生给我书信达270多封。我曾有机会到大城市图书馆、博物院查资料,随机笔录很多不规范的卡片。待需用时如海底捞针般搜寻,如饥似渴地“充电”。一次出差与上海一印友会面闲聊,他说:“你发表的论文中引用一些古籍中的话,你家不少藏书吧?”我报之以苦笑。记得老母亲病瘫四年间,我用推迟睡眠办法一边护理一边学习,往往熬至深夜,直至母亲87岁离世。那几年吃的苦最多,而学习收获最大。
多年来我在上海《书法》、杭州《西泠艺丛》、香港《书谱》、台北《印林》等权威书法专业刊物上,发表多篇颇有见解的史论文章,令业内专家学者刮目相看。1985年我通过“自学成才”途径,填写“流散科技人员及自学成才录用干部审批表”,附发表论文原件和于北山(淮阴师专)教授、徐伯璞(淮阴博物馆)顾问两位前辈专家对我论文的“鉴定书”。在中共淮阴市委副书记王学成、市委组织部部长李鸿民的关怀下,1986年上半年淮阴市人事局核准录用我为国家干部。1992年12月获江苏省出版专业高级职称“副编审”任职资格。岁月蹉跎,我已年过半百了。
总纂县级《宿迁市志》获全国二等奖
记得“文革”前我在县电影管理站搞三镜头幻灯机宣传期间,因我喜欢文学和朗诵,曾撰写《幻灯解说的语言艺术》一文,以本名发表于中国电影公司主办全国发行的《电影放映》杂志1966年第一、二期合刊。这是我与写作结缘之始。此后笔耕不辍,稍有建树。
1986年10月宿迁县成立地方志编纂委员会,县长朱玉振兼任主任,编委会委员由各主要部门负责人组成。下设办公室,作为政府职能部门专司修志工作,主任由县人大常委会办公室主任陈统之兼任。我由县政协调至县志办任专职副主任,主持修志工作。
首轮新编社会主义地方志,是史无前例、通古贯今、用现代语体文编写的记载地方历史与现状的“百科全书”,是浩繁艰巨系统的文化工程。由于首轮新编地方志距清末民初修志旷日持久,人们对修志工作思想准备不足,普遍不予重视。县志办只有一名人员编制,陆续聘用三四位退休人员,每星期一上午集体例会,研究修志工作。召开全县第一次修志工作会议,陆续有少数部门和乡镇启动修志工作。开办第一期全县修志人员培训班。从县档案馆借出铅印《宿迁志资料》,编写《宿迁县概况》。
《宿迁市志》书影
1987年12月15日,国务院批准宿迁撤县建市(县级市)。志书遂定名为县级《宿迁市志》,《凡例》规定:记述中此前称县,此后称市。上限因事而异,力溯其发端。下限止于1990年末。概述、大事年表、人物、附录延至1993年末。此期间,我曾登门恳请时任宿迁中学副校长、高级教师徐德志,市广播电台高级编辑陈鼎翔出任志书总纂,然因各种原因未果。1988年7月市地方志办公室人员增至4名。是年11月宿迁市人民政府下文,任命刘云鹤为《宿迁市志》总纂,并报送省地方志办公室。陆续召开全市第二次、第三次修志工作会议。全市计有80多个部门和单位建立了修志机构,参与修志人员300多人。1989年市志办人员增至6名。但人员极不稳定,进进出出调往机关达4人。虽做了一些工作,但宿迁修志仍处于全省后进地位。正为此,我们毅然主动放弃由淮阴市志办推荐将在1989年9月江苏省第二次地方志工作会议上被表彰的一名“先进个人”名额。
1992年3月宿迁市第四次修志工作会议为转折点,市委、市政府决心改变在全省修志工作落后的局面,办公室6名人员编制很快配齐。这一时期办公室人员经常放弃休息,市政府大院晚上加班工作的部门,唯有地方志办公室加班的次数最多、时间最长。因起步晚,志书来不及先作“资料长编”,而是“一步到位”。
我投身修志工作并任志书总纂是“历史误会”,但又“歪打正着”。我的历史使命感、责任心、严谨的治学态度,正是修志人不可或缺的素质。我不奢望留下美名,但也不甘心后世落得骂名。我责无旁贷,扑下全部身心投入修志工作。坚持修志标准,凡符合入志条件的,千方百计搜寻;凡不符合入志条件的,不管何人何事,坚决摒除。对重大历史事件如十年“文革”浩劫,决不能回避!本着上层指示“宜粗不宜细”原则,以档案史料为依据,如实记载宿迁“文革”浩劫的来龙去脉。另辟蹊径设纪事本末体载入《大事纪略》篇,与《大事年表》一并置于诸篇章之前。
我曾参加省志办在苏州大学举办的全省市县志主编研讨班学习。举办十多次各部门、乡镇修志人员学习培训班。对各部门、乡镇提供的资料,删除套话,保留史实,去粗取精、去伪存真。其间,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沈嘉荣,省志办原副主任朱锡通,以及李明、奚永照、张乃格、吉祥,淮阴市志办荀德麟等师友 ,予我以关怀、指导、帮助,对志书质量提高起到重要作用。
多年来,我孜孜矻矻,如履薄冰。我曾作《修志感怀》有句云:“秉公持正当牢记;求是存真必慎思。愿许此身成盛业,其中甘苦几人知?”一次深夜在家改稿进入忘我状态,身旁电茶壶内电圈烧断,茶水仅剩半壶而不知。为改稿“惯于长夜”而积劳成疾,一次参加张守跃书法展开幕式期间当场休克。我尝叹息:“编修地方志,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!”经全体修志人员共同努力,克服重重困难,1993年10月,县级《宿迁市志》稿通过了省地方志办公室组织的专家评审。结合评审会所提的约2000条意见、建议,对稿件进行梳理、修订、核实、补充、删除,于1994年11月18日送省志办验收。1995年1月20日省志办批复同意出版。在此之前,宿迁市志办全体同志以实际工作成绩,于1994年3月获得江苏省地方志系统先进集体称号,有2人获得省先进工作者称号,有2人获得淮阴市地方志系统先进工作者称号。
经10个寒暑的“炎凉”,160万字县级《宿迁市志》稿,由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年12月出版。而此期间县级宿迁市已于是年7月撤销(另组建地级宿迁市),在人心浮动的背景下,志书既定的在出版社五次校对工作,必须不受干扰如期完成。所幸是年底县级《宿迁市志》总算善终!
该志书封套书名由时任县级宿迁市人民政府市长王元奎题写。前置宿迁市行政区划图、宿迁市城区图、宿迁市水利图,展示地情彩照60张。《序言》由时任中共宿迁市委书记周立新、宿迁市人民政府市长王元奎联合签署。全志设置34编166章若干节、目。《人物传》《人物名录》《附录》《后记》殿后。
《江苏地方志》杂志1997年第三期“新志评论”专栏,刊登傅振伦、来新夏、盛思明、林衍经四位方志学家评论县级《宿迁市志》文章。认为该志地方特色突出,篇目设置在继承修志传统基础上有所出新,内容翔实可信,文风朴实,行文如出一人之手。尤其是该志尊重历史,尊重事实,不唯上,不唯书,不文过饰非,秉笔直书,客观公正记载地情,获得方志学家的好评。虽个别篇目设置尚有研究和处理未尽善处,但从总体上、本质上看,县级《宿迁市志》不失为新编社会主义地方志中一部优良的县级地方志。
1997年8月,县级《宿迁市志》获中国地方志指导小组、中国社会科学院联合颁发“全国地方志奖二等奖”。是对我们10年心血的认可与鞭策。
《宿迁市志》获全国地方志奖二等奖证书(1997年)
潜心学术研究,出版多部著作
地方志的体裁“述而不作”, 记其“然”,而论证其“所以然”则是学术论文的任务。我在首轮新编县级《宿迁市志》过程中,游心“所以然”的探索。无论是此后在地级市文联供职,还是退休以后至今,我心心念念于兹。陆续撰写史志论文和学术性文章数十篇。其中不乏有独到见解者。
读司马迁《史记》之《项羽本纪》《高祖本纪》《樊灌列传》《高祖功臣侯者年表》等涉及项羽之死处,均发现项羽“身死东城”句相互印证,言之凿凿。而历来传说项羽“乌江自刎”。深究乃西晋虞溥《江表传》中把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中败“至东城”讹误为“败至乌江”。唐《括地志》《元和郡县图志》,宋《太平寰宇记》等志书陈陈相因至今。秦置历阳县 ,治今安徽和县历阳镇 。乌江亭在历阳镇近郊,与秦置东城县境不相及。这些都引起我探索的兴趣。
《江苏地方志》杂志2022年第二期发表拙文《项羽身死东城乎?乌江乎?》,同年6月21日“方志江苏”公众号发表拙文《千年定论起波澜!项羽究竟死于何地?》引起海内外学术界关注和社会热议。2024年5月下旬,我应邀参加陕西省司马迁研究会在咸阳召开的年会暨《史记》《汉书》学术研讨会。所提供的《项羽身死东城说》论文 ,在分组讨论会上,受到与会研讨的教授们首肯。但习惯势力是相当顽固的,在学术界和社会上澄清并取得共识,尚待时日,任重道远。
有关项羽随叔父项梁“避仇于吴中”时的年龄考、项羽故里历史上在今宿城区的三处遗址考、项羽没有火烧阿房宫考、项羽的人格魅力等均作深入研究。
宿迁旧志中对于建置沿革记载有个别错讹处,如明万历五年(1577)《宿迁县志•舆地志•郡表》中,“战国,宋地。秦下相隶薛州。”明显错讹!应是“战国,楚地”,与宋地无关。秦置下相县隶属于四川郡(西汉讹为泗水郡),与薛郡无关 。秦朝只设薛县隶属于薛郡,“下相隶薛州”是子虚乌有。
对于宿预县治所迁移的时间、地址,旧志或只字不提,或语焉不详,“以己之昏昏焉能使人之昭昭”?由于时代久远,史料匮乏且真假难辨,综合考辨还原第一历史真相确实很难,只有尽量梳理,勉力探索。清康熙间私修宿迁志名士张忭诗云“自古史官如塑像,涂来面目总非真”,不无道理。
清末期王相主持摹刻高凤翰砚史研究,历代县级宿迁志编修过程梳理,宿迁酿酒业渊源探寻,宿迁残存古建筑、街道、寺庙、人文回忆,等等。以上诸篇均收入西泠印社出版社于2007年9月出版《刘云鹤学术文集》及《续编》;2024年1月出版《宿迁历史研究汇编》及《补遗》。
《刘云鹤学术文集》及《续编》
《宿迁历史研究汇编》及《补遗》书影
我是业余书画篆刻爱好者,深谙没有高深学养是称不起“家”的。虽然我也有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、西泠印社社员名头,但那是机遇使然。并非参加其社团就是书法篆刻家。一个书法篆刻家,必须是篆书家。虽不一定是文字学家,但必须对我国文字源流正变有起码的常识。虽不一定是文学家,但必须有深厚的文学底蕴。虽不一定是画家,但必须懂画理。虽不一定是历史学家,但必须对印史印论、书史书论、画史画论有所研究。不仅要有艺术修养,更要有道德品质上修养。这是我多年受诸恩师熏陶教诲对书法篆刻家概念定义的诠释。
早在1981年开始我协助山东潍坊陈寿荣先生征稿、编辑、出版《现代印选》一书,我利用业余时间联系海内外印人提供篆刻作品,编辑成书,蒙朱复戡大师撰写《序言》,书稿在西泠印社审核数年,终于1990年西泠印社出版。该书是继南京丁吉甫先生1980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《现代印章选集》之后,汇集现代篆刻家作品全貌的著作。之后,我在此基础上花费数年心力编辑、充实《现代篆刻家印蜕合集》一书,于2013年7月上海学林出版社出版。西泠印社《手机报》第40期报道此消息,称“工程巨大,收集丰富,裨益后学”。原全国人大常委、浙江省考古学会会长、西泠印社理事毛昭晰先生打电话给我,称赞 “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,是继丁吉甫、陈寿荣编辑现代篆刻家印选之后的又一力作!”文艺评论家、西泠印社社员唐吟方来信说:“尊编《现代篆刻家印蜕合集》收录的印作之数空前绝后。今后的印学研究者,但凡要研究二十、二十一世纪之交的印坛,一定要征引到尊编……您的巨制恰恰在体现历史感上超越了大多数印谱……不惟可作欣赏,它还是研究当代篆刻创作、风格流变重要的参考书。”著名印学家、西泠印社社员孙洵在拙著《序》中说:“云鹤社兄是从艺术史的角度编辑这部印坛巨著的。在一定程度上钩画出现代篆刻史的轮廓……该巨著在中国印学史上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。”江苏省书协副主席王冰石来信:“《现代篆刻家印蜕合集》乃兄几十年搜集积累,印人作品可谓备矣。真心血之结晶也!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前的印人作品集中展示,不啻如八宝开箱,光彩夺目也!……若兄之《合集》未之见也!弥补了当今出版界空白。功莫大焉,功莫大焉!”西泠印社副社长李刚田、童衍方,山西省书协副主席沈晓英,西泠印社理事徐畅、韩焕峰、魏杰等印友 ,或来信、来电予以鼓励。江苏省著名书法家、宿迁市政协原副主席吴应宁作联“赞印坛文化愚公刘云鹤”,曰:“倾数十年精力,搜寻,钩沉,耐得寂寞,破费钱财,谁能为之;集几千家菁华,筛拣,评说,去芜存真,兼收并蓄,舍我谁欤?”使我愧不敢当!
《现代篆刻家印蜕合集》及《刘云鹤篆刻•附小篆辨似》书影
2019年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《刘云鹤篆刻•附小篆辨似》一书,在篆刻作品之后,附录我从东汉许慎《说文解字》书中挑选出易混淆的篆字1200余,以两相比较的方式,从形音义上加以辨别,较之前人著作以“口诀”辨别,字数倍之而一目了然。成为广大书印爱好者和书法篆刻家的良师益友。上海书画出版社编审、西泠印社社员茅子良给我微信说:该书“极富新意,正本清源。对刻印者,对我辈看书稿者,均将大有助益,实属功德无量。”中国书协副主席言恭达在给我微信上说;该书“所附小篆辨似一览甚好,解惑释疑,正本清源。”业内诸多师友予以嘉许。本人传略和篆刻作品,收入由北京书协理事彭一超主编的2020年第一期《书画史记》大型月刊《印人传》专栏。
2023年10月刘云鹤书法篆刻艺术馆开馆仪式上,宿迁市政协原主席朱玉振致词
另,2013年7月上海学林出版社与《小篆辨似》一并出版《刘云鹤藏恩师印集》(方介堪、陈寿荣、沙曼翁印集全三册),以此不忘恩师多年教诲之纪念。2024年1月北京华艺出版社出版《刘云鹤书法集》,以作留存。
《刘云鹤藏恩师印集》(全三册)书影
《刘云鹤书法篆刻选》及《刘云鹤书法集》书影
投身史志研究利在当代功在千秋,是“大我”。书法篆刻聊以自娱,是“小我”,二者云泥之别。现我已是耄耋之年,没有虚度年华,心安意适矣!
(作者:刘云鹤,江苏省原县级宿迁市地方志办公室主任,副编审,县级《宿迁市志》总纂;中国西泠印社社员,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,曾任江苏省书法家协会理事,南京印社副社长,江苏省文联委员,清华大学美术学院、烟台大学文经学院、鲁东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。图片由作者提供。)